洞大坑深

差不多三年前的实习摸鱼作，算是我所有黑历史当中相对不那么黑的一篇了。昨天一翻自己的账号发现文没了，索性把全系列大修了一下补个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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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王杰希揣着门禁卡下楼取外卖的时候，正遇上往回走的叶修。“哟，大眼儿，来拿外卖啊？”

叶修其人，皮厚、肉糙、心特脏。王杰希看着他身后一路蜿蜒的水迹，左眼一挑，决定先绕过称呼的问题：“今儿还没下雨吧？”

“嗨，这不是，相亲又失败了嘛。我爸那牛脾气，要是我电话里直接回了八成又得打断我的腿，还是去见个面来的划算。权当洗把脸醒醒神。”

可你这比较像是被人按在门口的景观喷泉底下学做人了。王杰希叹了口气，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一块纯棉的手帕递过去，顺手按了电梯。

“大眼儿，你这单身男青年随身携带小手帕，挺秀气哈？”

“你可积点口德吧。上周末我回家的时候我妈还在说你妈最近策划了一波大的，说是逮着机会等你回去给你安排18场相亲，就不信那群姑娘能一个都看不上你。”

“哎哟那我这两天可得躲远点儿。兄弟，风紧扯呼！”

 

王杰希和叶修是从小一个大院儿里长大的，鉴于叶修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叶秋所以很遗憾没能穿上同一条裤子。

阴错阳差，在叶修高中毕业离家出走的十年后，两人成了邻居——一栋办公大楼，叶修的兴欣在三楼，王杰希的微草在五楼，两家还都是做材料科技的。区别在于，叶修卖保鲜膜，王杰希卖保险套。

回到办公室，王杰希翻出一件公司年会发的文化衫，又扒了刘小别一条运动短裤扔给叶修，随后就坐在更衣室门口，一边剥花生，一边和叶修在吹风机全力工作的轰鸣声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副手许斌找上门来的时候，叶修已经把自己的内裤烘到了八成干。

“什么？王不留行不见了？”

更衣室里的叶修闻言探出了他的狗头，有幸得见了被五雷轰顶的王杰希。

王不留行没了，朕的天下不要也罢。王杰希抱着装满了剥好的瓜子花生核桃仁的小罐子，瘫在总裁椅上，眼神渐渐死去。

那边叶修终于穿上了烘干的内裤，双手一背踱着大方步穿过一片兵荒马乱的微草营销部，顺手接起了王杰希面前叫得撕心裂肺的内线电话，按了免提。

“喂，营销部王总吗？前台有人找。”

“啊，你们王总现在有点不在状态，不重要的话就先请回吧。”

电话那头甜美的女声突然换成了一把挺有磁性的男中音：“叶修？是苏沐橙让我找过来的。”

王杰希的左眼跳了一下。

叶修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文州？沐橙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少天在门口捡到一个小家伙，我记得你们那儿有个小朋友也养了。来的电梯上碰到苏沐橙，她让我直接送到微草，找营销部王杰希。”

叶修还没来得及扯两句垃圾话，就见王杰希“腾”地一下从椅子里弹起来，以飘忽的走位和诡谲的身法冲向了前台，与先前“活着没意思”的颓废造型判若两人。

站在前台的喻文州听到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摆出职业微笑转头伸手：“你好，18楼蓝雨……”

不苟言笑一脸精英样的男青年全速冲过来，一个完美的滑跪精准停在距喻文州脚边不足5厘米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掌——上托着的有些萎靡不振的小仓鼠，大小不一的眼睛里突然洇出一片水色。

“……人寿……的喻文州。”喻文州艰难地说完了自我介绍，看着眼前这感人至深的父子相认，有些吃惊。

一身T恤大裤衩脚踩人字拖的叶修尾随其后，一把握上喻文州伸出来的右手：“啊，文州啊，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王大……呃微草年轻有为的营销部部长王杰希，和微草代代相传的首席员工鼓励师王不留行，当前版本性别男，年龄1岁零三天，是我们家一帆那个一寸灰的哥哥。哎一帆带着一寸灰去我们兴欣那会儿他们微草就跟嫁女儿似的，到现在他们部门最小的那个英杰还每个月来送磨牙的小零嘴儿和王大……呃王杰希亲手剥的小核桃仁儿……”

 

【二】

王杰希第二次见到喻文州的时机比第一次还要尴尬一些。

空气中还残留着疑似喻文州前女友的姑娘过分浓重的香水气味，王杰希觉得自己应该买一箱纯棉手帕批发给大楼里他认识的每一个单身男子。

即使被泼了一脸咖啡，喻文州仍然是冷静而优雅的。接过王杰希递来的手帕先彬彬有礼地道了谢，才不紧不慢地擦脸。

看起来似乎很熟练的样子。

场面十分尴尬。

王杰希习惯性地端起面前的咖啡杯——突然发现这就是两分钟前泼在喻文州脸上的那杯，于是赶紧放下。然而喻文州似乎是误会了什么，扬手叫来服务员。

“呃，感觉你不是喜欢甜食的人，卡布奇诺可以吗？”

与喻文州的猜测相反，王杰希不仅从不喝卡布奇诺，还靠点小蛋糕外卖买成了这家店的VIP。

店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杰希。

不管你想的是什么，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王杰希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呐喊成了蒙克的名作。怎么办，现在这样坐着也很尴尬，什么都不点马上走人也很尴尬。冷静，王杰希，你是微草营销部的支柱，你不会这么轻易的倒下！

 “五杯卡布奇诺，外带。”王杰希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啊，忘了谢谢喻先生上次把王不留行送回来。孩子们还等着我带咖啡回去，先走一步了。”

然后没给喻文州任何插话的机会，挥一挥衣袖，溜得比滚轮里全速奔跑的王不留行还快。

微草孩子们拿到热腾腾的卡布奇诺，既感动又崩溃。

“爸，这么热的天你给我们带热咖啡……”

“爸，你不会是又想让我们加班但是鉴于这个月才过了11天我们已经加了9天班今天可是周五啊爸！”

“爸，我想喝奶茶啊……”

唯一一个没开口叫爹的是副部长许斌。他深沉地拍拍王杰希的肩：“陛下，你不能像喂王不留行那样喂我们。自从年初调来后我半年胖了八斤啊……”

许斌你变了。你以前很迁就我的！

王杰希很委屈。他委委屈屈地捡了一袋山核桃回办公室，一边敲核桃一边跟王不留行谈心：孩子大了，爸爸心里真的好受伤。

王不留行一脸宠辱不惊，从颊囊里掏出王杰希昨天前天大前天剥的核桃仁瓜子仁慢吞吞地啃。两脚兽你嗦啥？别剥核桃了没看到我都塞不下了吗！

 

【三】

第三次见到喻文州的时候，王杰希已经确认这绝对是一段孽缘了。

这天是气象局宣称的入梅日。还没到下班时间，连梅雨也憋着不下，整座城市被一股欲盖弥彰的低气压笼罩，又黏又腻。会议室里枯燥的每周总结例会更是教人昏昏欲睡，全速运转的空调也是杯水车薪。

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雄浑壮阔的威风堂堂打断了会议室里实习生磕磕巴巴的照本宣科。

想什么呢，是埃德加的威风堂堂进行曲，就是节奏带感特别适合当爆头bgm的那个。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场面堪比当年海顿的惊愕交响曲首演现场。

王杰希从容地掏出手机，一边示意实习生继续一边往会议室外走。下一秒，微草科技的开国元勋方士谦的鬼哭狼嚎穿透了会议室的加厚玻璃墙，吓得在座的营销精英们虎躯一震。

“杰希呀~~~~~”

“让我们来看一看上半年对标公司的业绩表现。这是……”

“我的杰希呀~~~~~”

“杜X斯和杰X邦的六个月销售曲线，当然是以……”

“我的心肝小杰希卡呀~~~~~”

新来的实习生哪见过这阵仗，本来嘴皮子就不太利索这会儿直接吓到噤声。

“……好的方士谦你有30秒时间解释。计时开始。”

“我今天刚从纽约飞回来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空降本部结果美联航刚刚告诉我我的行李被寄到英国去了大概明天这个时候能给我送回来我现在在浦东机场二号航站楼身无分文手机还剩百分之十五的电哎咱公司还在荣耀路233号那个听起来就很蛋疼的地方吗义斩那帮小屁孩儿……”

秒针堪堪转过半圈，王杰希立刻掐断电话、打开了会议室的门，略带歉意地对实习生说：“ppt直接发我邮箱吧。许斌接下去你主持。明天早上给我briefing。”

看着王杰希连外套都没拿一骑绝尘的背影，许斌无意识地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尔康手：“陛下，明天周六啊~”

 

仿佛是感应到了许斌的怨念，王杰希的车在开出办公楼一百米后，爆胎了。

王杰希少有的烦躁，指尖仿佛要把车载蓝牙的按键戳穿：“柏清，你尽快去浦东机场二号航站楼失物招领处去把人接回来。走之前让英杰去拿一下我的车险合同，就在我办公桌最底下那个抽屉里，给保险公司打个电话。”

袁柏清一个“不是……”已经喊出了口，却被王杰希掐断在了电波那头。

下一秒电话还是不屈不挠地打了进来：“部长我驾照还没来得及去领呢你这是让我打车去接方神？除了你咱们部门就许副有驾照……啊他被总经理叫走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王杰希一把推开车门，踹了一脚不争气的轮胎，一点儿不心疼自己四位数的皮鞋和七位数的脚。

背后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冷不丁地冒了出来：“需要帮忙吗？”

一个微笑的喻文州。衬衫西裤领带皮鞋，大热天的居然一滴汗都没有，活见鬼了。

所谓事不过三，能做到每次见面都让一个好面子的北京老爷们儿尴尬窘迫形象全无的人，想必有其过人之处。

可能是生来克我的。王杰希眯着大小眼坐在副驾驶，内心已经抛却二十八年的修养、汹涌澎湃的京腔粗话冲出太阳系带着小宇宙流浪。

喻文州保持着得体的15°微笑，双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现在走南北高架大概会有些堵，可能要委屈方先生多等一会儿了。”

这人连被泼一脸咖啡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急眼的时候？

“所以不妨先休息一下吧。到了机场我会提醒你的。”

o_O

“我们部门新来的实习生卢瀚文是刘小别大学的学弟，最近经常感慨做市场的不容易，精神压力特别大。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王杰希拉下挡光板，镜子里自己的脸色绝对说不上健康有活力，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写着身体被掏空。

然而想想对标公司的上半年业绩，休息这两个字对自己而言实在是太奢侈了。王杰希果断地收起挡光板，抓着手机写下半年部门工作规划纲要，一边还不忘给办公室里的孩儿们下达新的工作指示。

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下周再汇总吧。今天准时下班，周末好好放松。

可能喻文州确如他的副手黄少天所言，说出来的话都是有魔力的。

王杰希真的在喻文州的车上睡着了。甚至直到喻文州在方士谦的引导下把车开到了王杰希家楼下，他也没醒。

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深更半夜了。一抬头就看到由于时差的关系不仅十分清醒甚至还亢奋异常的方士谦扔下玩到一半的王者农药，不顾队友的怒斥以一种撕胯扯蛋的风骚走位蹦跶到床上，一双不大的眼睛隔着两片树脂玻璃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王杰希吓得一激灵，两个眼睛都快一般大了。

喻文州走之前竟然还做了饭。方士谦说自己在飞机上跟喂猪似的吃了三顿正餐一顿茶点，他就切了点材料淘了米，用王杰希那个日本代购的电饭煲煮了两人份的皮蛋瘦肉粥。电饭煲开着保温模式，这会儿粥还热乎。方士谦算是发扬了一下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给王杰希盛了一碗端到了床前。然而堪堪塞进去第一口，拷问就开始了。

“那小伙子叫喻文州是吧！我听叶修提过。小伙儿做饭挺不错，人也随和。说说，怎么认识的？”

“方士谦你能别跟查户口儿似的么！什么德行！为你这事儿我可是欠下人家人情了。”

“别介呀！我看那小伙儿看你的眼神，挺有戏的。”

王杰希差点儿把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粥喷出来。“方士谦你是不是在今年纽约gay pride大游行的时候被怼到地上让几万人踩了脑袋？”

 

【四】

方士谦其人，皮厚、肉糙、是个毒奶。

此人浸yin市场营销多年，看人眼光极其精准毒辣，聊十分钟就能把一个人的脾性家底摸个大概。去美国厮混了两年之后功力一点儿没荒废，并且将技能扩大到了双语范围。

据他所言，喻文州也是个有来头的，说话滴水不漏。不过“在你方哥我面前还是嫩点，我能看出那小伙子对你有点儿意思。”

王杰希决定把这两个人都当屁放了。

很快他就后悔了。

方士谦看人什么时候错过！

揉着酸疼不已的太阳穴，王杰希开始头脑风暴。

两个喝到断片的单身男青年一丝不挂的在同一个被窝里醒来，身上一片青紫地上还留有拆开的保险套和皱成抹布一样的疑似衣物残骸，请问这两个人光膀子打完一架然后盖着棉被拿保险套吹了一晚上气球的概率是多少？

喻文州显然深受宿醉困扰，平素梳成中分的头发失去了发胶的约束，柔软的搭在额头，眼神也不甚清明，看着特别乖巧。

王杰希都不敢正眼瞧人，问道：“你腰疼吗？”

喻文州：“？”

王杰希抬头，哭丧着脸问：“我在计算我们昨晚光膀子打了一架然后盖着棉被拿保险套吹了一晚上气球的概率。所以你腰疼吗？顺便一提，你现在这个发型对小姑娘的杀伤力比中分更高一些。”

小奶狗刘海让喻文州显得有些呆滞：“……你这是，在跟我调情吗？”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喻文州突然低头，“呵呵”地笑了起来，震得王杰希太阳穴发麻。“嗯，我腰不疼。”

“顺便一提，你昨天应酬的时候替女孩子挡酒，很帅。”

“不过酒品不太好的话，以后应酬还是量力而行吧。”

“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

最后这句话，喻文州是贴着王杰希的耳朵、一字一顿说的。

仿佛情人的低语。

王杰希的耳朵，“腾”的一下，红了。全身跟过了电似的，麻得不行。

（别想多，只是应酬结束的喻文州在走出酒店时看见了送走客户后直接坐在马路牙子上睡着的王杰希，索性拖着人回了自己家。到家之后王杰希感觉自己要吐，迷迷糊糊从包里掏出了公司这一季的样品准备当呕吐袋用，当然还是吐了两人一身、并且在喻文州撑着醉意收拾的时候对着他来了一套王氏喵喵拳。王杰希身上的青紫是他半夜自己从床上掉下去了）

 

【五】

假如世界末日是个工作日，那么即便天塌下来也要爬到公司打完卡再躺平等死，是一个社畜的基本素养。所以即便再不想面对疑似对自己心思不纯的同性，王杰希也坚强地擦干了心底的泪，踏上了去公司的路。

爱车在上次意外爆胎后的全面检修中发现了不少问题，于是王杰希在相当可观的一段时间内都只能依赖公共交通了。倒不是说魔都地上地下四通八达的高架和地铁有什么特别令人不满的地方。事实上高峰期的自动扶梯上大家还是异常有秩序的——慢一步可能就要错过一班车。都是上班族，都有百米冲刺去打卡的经历，相煎何太急啊！这也是为何在有关研究证明左行右立只会加重电梯的耗损后大家还是尽可能的墨守成规。

然而王杰希今天运气不是很好。他按照平时的作息起床、按部就班地排着长队等煎饼果子的时候才突然想起今天需要提早去公司安排和总部的视频会议。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可真是丢脸丢到秦岭淮河线的另一头。

我可不是楼下叶修！我们微草的营销部丢不起这个人！

意识到这点的王杰希不假思索的抛弃了他二十年来对早餐质量的坚持，迈开两条大长腿向着地铁站一路狂奔——然后在下车时遇到了拦路虎。

准确的说，是由于人潮拥挤，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的王杰希，作为一个一米八的纯爷们儿，非常失态的一头撞到了前方乘客的后脑勺上。

这个后脑勺相当眼熟。前两天才在一个被窝里近距离观摩过来着。

所以说为什么喻文州也在挤地铁！他不是开车上下班的嘛！难道我俩的车也要互相爆胎以示友好嘛！

在王杰希无声的质问中，喻文州微微一笑，“保护环境嘛，公司离地铁站也不远。”随即“嘭”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叠伞走进雨中，留给王杰希一个仿佛文艺电影结尾般三分洒脱四分忧郁还有三分漫不经心的背影。周围是车水马龙，喻文州的微笑在王杰希的脑海里迟迟不肯fade out，像在公司那卡的要死的win7系统上演示ppt03的动画效果。

王杰希目瞪口呆。觉得自己仿佛是忘了什么挺重要的事。

或许是忘了鼓掌吧。

王杰希突然想起了自己忘记的重要事件。

终于听见下雨的声音。

梅雨季到了。

我没带伞啊！

那个什么，老司机喻文州带带我啊！我要去开晨会啊！